雾隐巷之琴师(上)
1
盛夏时节,雾隐巷百术斋。
老旧的空调倔强地想把吹出的每一丝微风都加持一些凉意,但在这燥热的空气中更像是强弩之末,于事无补。
竹染在铺子里被暑气折磨得有些困顿,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汗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在纸巾上洇湿开来,而是如同小米粒一样的珠子在纸巾上滚动。竹染把汗珠一股脑地倒进圆桌上的一个花盆里,花盆中生长着一株说不出名字的植物,似草非花。
怪就怪在这植物通体枯黄,竟像是毫无生命力的枯草一样。
铺子南墙的角落,有一处景观池塘,竹染在那里面养了一条风水鱼。
白幻这个家伙趁着伏天到了,和雾隐巷里几个老家伙一起去度假消暑去了,只留下竹染一个人看着铺子。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竹染,要照顾好百术斋里养的那一尾鱼和一盆花。
竹染一只手托着腮,坐在圆桌前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池塘里传来了一阵搅水的声音,那一尾通体金鳞的鲤鱼在水中躁动地游个不停。
竹染被鱼搅得心神不宁,只好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把瑶琴,她看了一眼水里的鱼,咕哝了一句:“算姑奶奶怕了你了。”
竹染像模像样地在圆桌上焚上一炉香,端坐于桌前,手指轻抚瑶琴。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然后乱弹一气,像个孩子一样调皮地折磨这一面沉淀了历史韵律的“仙品”。
那尾金鲤在池塘中吐出一串珍珠细泡,似乎是在抗议竹染的肆无忌惮。
竹染伏在桌上,哈哈大笑。
这时,铺子的门被推了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走了进来,尽管面容憔悴,却难掩女子清秀华贵之气。
女子轻蹙蛾眉,似有不悦地说道:“这琴,可不是这样弹奏的。”
竹染大大咧咧地说:“切,店是姑奶奶的店,琴是姑奶奶的琴,姑奶奶想怎么弹就怎么弹。”
女子苦笑,眼中尽是一言难尽的沧桑,她摇头说:“这是他的琴。”
竹染挑了挑眉毛,忽然来了兴趣,问:“他?是谁?”
女子看着瑶琴定定出神,许久才幽幽地说道:“我不记得了。”
竹染拨弄琴弦,瑶琴发出一声轻吟。
女子皱眉凝思,姣好的面容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
竹染说:“你忘记了这琴的主人,却忘不掉那份缱绻的愁。”
听到竹染的话,女子的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她用手轻轻拭去,看到指尖的湿润,女子微露讶异,说道:“辗转千年,我寻不见来时的路,也舍不得就此离去,我忘记的何止是他,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只是这琴声就像是挂在我心头的一把锁,解不开也扯不下。”
看着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竹染,女子犹豫着唤了她一声“姑奶奶”,进而说道:“旁人都说您有办法让我彻底忘记从前的种种,是也不是?”
竹染学着女子的语气,答非所问地说:“你的症结不在忘,而是在忆。姑奶奶有法子让你记起从前的种种,你试也不试?”
女子犹豫良久,这才缓缓点头。
竹染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小女孩的狡黠,她伸出手从那株“枯草”上揪下一片叶子,递给了女子。
女子盯着那片枯叶,疑惑道:“这是何物?”
竹染大大咧咧地说:“这是‘醒世草’,要不是姑奶奶看你是有缘人,才舍不得把这宝贝给你哩。”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说:“这东西可是白幻那老鬼的宝贝,要是知道我这么就揪下一片叶子,他非疯掉不可。”
竹染摘下醒世草的样子活像是玩闹,这名字更像是随心而取,总之不像是认真的。
可女子还是将那片枯叶一样的醒世草吞进了口中。
醒世草入口即化,其滋味时而苦涩,时而甜美,与人生何其相似。
2
醒世草唤醒了她尘封的记忆,她终于想起她叫遥音。
那一年遥音刚入宫不久,尚无资格面见君王。
当日入得宫闱,遥音与父亲泪眼相望,口口声声要光耀门楣,而如今却连皇帝的样貌也难得一见。满心的委屈和不甘,更是无人诉说,遥音整日只得以泪洗面。
宫里的嬷嬷见遥音日渐消瘦,苦心劝道:“这深宫之内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日日夜夜盼得君王驾临,以慕天颜?可王之所以是王,那便是众人之上,九五之尊,普天之下也只此一人而已。就算是后宫里那几位颇为得宠的妃子也未必能时常见到君王。”
遥音叹了口气,她本以为入了这深宫的院墙,便可常伴帝王身侧,留一段情深意切的佳话于青史。只是没想到君王尚且无缘得见,她反倒成了被深沟高垒禁锢的鸟儿,挣不脱也飞不过。
嬷嬷再劝:“哪怕是鸟儿,那也是帝王家的笼中雀,也是豢养在金镶玉的笼子里,是这世间多少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殊荣。能在荣华富贵里了此一生,还有什么可执拗的呢?”
遥音听罢苦笑,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可嬷嬷的话又无可辩驳。
其实嬷嬷的话只说了一半,这后宫的女人能安稳活到终老便是天大的福分,只是事与愿违,有天灾,但更多的是人祸。
那日是盂兰盆节,宫里办了灯会,在御花园的湖中放船灯,为的是祭奠那些逝去的亡魂。
在皇宫之内,冤死、惨死的人不胜枚举,说是让亡灵安息,倒不如说是让那些心狠之人换来半分心安罢了。
遥音也来到了湖边,她没有祭奠的故人,只是在宫里冷清得太久了,她甚至忘记了热闹的感觉。
入夜后的湖边,人潮如织。最中心处是皇后放灯的位置,左右两边则是皇帝的宠妃。像遥音这样刚被选入后宫的女子,只能挤在这位置偏僻的所在。
若不是有嬷嬷和侍女护着,就凭遥音那柔弱的身子,只怕是早就被挤到湖水中去了。
今年盂兰盆节,皇帝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亲临灯会。遥音和许多人一样,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样子,虽然相隔甚远,可那副不怒自威的帝王相只一眼便印在心中。
原来那就是皇帝,那就是深宫女子的夫君,那就是普天之下所有臣子的王。
皇帝一现身,本来这拥挤的湖畔突然变得冷清了一些,人人都争抢着能离皇帝更近一些,哪怕只是被皇帝看上一眼,那么就离富贵更近了一分。
遥音自知争是争不过的,这喧闹声终究还是要归于沉寂的,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恰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毫无征兆地飘入遥音的耳中。
这琴声宛如天籁,遥音从未听过如此澄澈的袅袅之音,她心念一动,闪过万千思绪。
遥音随意找了借口支开了侍女和嬷嬷,她寻着琴音去找抚琴之人。这一夜,她总觉得会是自己命运的转机。
湖水中的船灯是为了超度亡魂,而这琴声则是救赎遥音于苦海的绳索。
3
百术斋里,鱼塘中那一尾鲤鱼似是不安地搅动着一池清水,发出了哗啦啦的杂音。遥音的讲述也戛然而止。
竹染听得正兴起,见遥音被那条鲤鱼打搅,她没好气地回过头,冲着鱼塘喊道:“喂喂喂,安静一点好吗?人家还要听故事呢,小心姑奶奶我晚上不喂你吃饭!”
竹染训斥了鲤鱼一番,然后追问遥音:“后来呢?你见到了什么?”
遥音苦想了片刻,还是摇着头,说:“记不得了。”
竹染托着腮,说:“看来还是过了太久,醒世草也只能让你回忆起曾经的一幕。”
池塘里的鱼似乎也在和竹染使性子,它躁动地搅乱了这一汪清水。水花从水面上溅起,刚好滴落在那张琴的琴弦之上。
遥音慌忙去擦拭琴弦,就像是这琴是她的心爱之物一般。遥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抽回了纤细的手指,歉疚地说:“抱歉,适才突然,我多有冒犯了。”
竹染也去抚弄刚才的琴弦,笑着说:“无妨。”然后她说着就拨动了琴弦,琴发出了悠然又缠绵的声音。
遥音瞪大了眼睛,她脱口说:“是了,我想起来了。”
那一夜,遥音循着琴声来到了御花园深处的池塘边上。远远望去有一点光亮吸引着遥音的目光,那光亮处也是琴声来源的方向。
遥音情不自禁地向那里走去,在池水中的凉亭内,一个身穿金色大氅的男子正端坐在凉亭之中,那如泣如诉的琴声正是出自他面前那一张古琴。
而古琴旁一盏船灯正摆放在桌面上,灯芯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仍摇曳着,却照亮了那抚琴之人清秀俊朗的面庞。
不知是人还是这琴,让遥音如痴如醉。
还是男子先开了口,他问道:“这船灯可是出自你的手?”
遥音这才如梦方醒,她定定望去,之前亭中石桌上那一盏船灯竟是莲花形状。那莲花灯是遥音幼时缠着娘亲教她折的,料想这后宫之中除了她也再无他人会折这莲花船灯了。
遥音似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全然无措,这本应该在御花园的湖中摇荡的船灯,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陌生男子的面前?
男子轻笑,说道:“好俊的手艺。若是能坐在这船中饮酒、抚琴,岂不快哉?若有佳人在侧,这样的日子怕是神仙也要羡慕喽。”
遥音忽然想到,这池塘或许是和御花园的湖水相连,自己的这盏船灯从相连的水路误入这池塘里,又被这陌生的男人捕获。
遥音的杏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此时再听这轻浮的言语,心中的怒气不免升腾,她怒喝道:“你是何人?后宫重地岂容你这狂徒在此放肆?”
男子又笑,对遥音的愠怒不以为意,但仍拱手说道:“贵人息怒,在下李慕弦,不过一介闲人。见此处人烟稀少甚是僻静,才在此处偷闲,若是惹得贵人不悦,还请贵人宽宥。”话虽如此,可李慕弦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歉意。
遥音听此人的谈吐也并非轻薄的小人,心中怒气也消了大半,况且这一声“贵人”叫得遥音心花怒放。
她入宫以来尚未面君,是以这位份低下,甚至不如那些得宠嫔妃的侍女尊贵。
她说道:“私入后宫已是死罪,再加上你盗取船灯,更是罪加一等。”
李慕弦站起身,弓身说道:“在下自知罪孽深重,虽死不足惜,可在下还没活够,就这样死去实在心有不甘,还请贵人网开一面,为在下指条明路。”
遥音等的正是李慕弦这句话,她作势说道:“我今日心情甚好,念你是初犯,也就不将你报与侍卫。”
李慕弦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就多谢贵人了。”
遥音急着说道:“我还没说完,我也是有条件的,就看你应还是不应。”
李慕弦说道:“在下洗耳恭听。”
遥音眼珠一转,说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肯将刚才那支曲子教我弹奏,我便将今日之事不说与旁人听,如何?”
李慕弦故作为难,思量了许久才说道:“好,在下就应了贵人。三日之后还在此处,我教贵人此曲。”
遥音激动不已,幸好此时已经入了夜,否则她绯红的脸颊定叫这李慕弦看了笑话去。她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说罢她转身离开。
刚走了两步,遥音突然想到,皇帝驾临的御花园必然是戒备森严,御前侍卫随处可见,若是李慕弦被御前侍卫发现就糟了。她正要出言提点,可一回头却发现池中凉亭内没有了琴,也没有了李慕弦,不知他去了何处。
只有池水中那一盏莲花船灯在摇摇晃晃向着更远处荡去。
回到住处,遥音显得心不在焉,她满心惦念着三日后和李慕弦的相会。
李慕弦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遥音的面前,而他弹奏的曲子更是时常萦绕在遥音的耳边,仿佛是得了癔症,让遥音挥之不去。
遥音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被细心的嬷嬷捕捉到,嬷嬷既不解又担忧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何无故发笑?”
遥音笑着说道:“我这金丝雀衔到了打开笼子的锁匙。”
嬷嬷自然不明所以,遥音也不再言语。她枕着那个不着边际的梦,沉沉睡去。
4
三日后,如约而至。
遥音既是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自然自幼涉猎,尤其是这琴艺一道,遥音更是拜名师门下苦心练习。
可自从见过李慕弦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尽管李慕弦爱说笑,可遥音却清楚这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莫名的浩然正气,那副飘逸的神采更是令他显得超凡脱俗。最重要的是就连皇宫内的乐师也不及李慕弦的技艺高超。
一连三月,遥音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便会找些理由避开嬷嬷和侍女,独自前往御花园假山后的池塘,在池中的凉亭内随李慕弦学习琴技。
三个月后,遥音琴艺初成,竟也学得李慕弦的三分模样,即便如此,也令遥音感到欣喜若狂。
那一日正是十五月圆之夜,遥音早早就来到了池中的凉亭,可远远就看到李慕弦站在亭中负手站立,他望着池水微微发呆。
这个人永远都会比遥音早到一些,遥音一直好奇李慕弦的身份,也好奇为何他能随意出入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内院。
只是李慕弦从来不说,遥音也不好多问。在这世间有些事是不能多问的,一问便难再回到从前。
遥音这时玩心大起,悄悄来到李慕弦的身后。本想吓一吓他,可李慕弦的身后似乎长了眼睛,还不等遥音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就转过了身,直盯着遥音的脸。
遥音暗觉扫兴,被李慕弦看得有些心慌,她低下头,小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可脏了?”
李慕弦张了张口,可终究是没说什么。
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被遥音看在眼里,她的心蓦地提了起来。
李慕弦温和地说道:“我的曲子都被你学了去,今日没什么可教你的,你且弹奏,我只是听听便是。”
遥音将那支曲子熟练地弹了出来,周围静得出奇,只有遥音的琴声在回荡,似乎连这闷热的天气都被悠悠琴声荡涤得消散许多。
李慕弦今日心事重重,他盯着遥音的琴,但遥音却知道他没有在听,他在想着别的什么。
这一曲终了,在最后一个音符刚刚奏响之后,一根琴弦铮的一声断了。
遥音手足无措,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先生,我的琴乱了。”
李慕弦被断弦的声音从思绪中拉回,他摇头说道:“琴没乱,是你的心乱了。”
遥音被说中了心思,面红道:“先生,我……”
李慕弦突然开口,打断了遥音的窘迫,“下月可是皇帝的生辰?”
遥音不知李慕弦为何提起这件事,只得茫然说道:“是,先生问这做什么?”
李慕弦淡淡说道:“那下月我不会来了,你专心准备献给皇帝的寿礼就好。”
遥音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仿佛是自己那点小心思又被李慕弦料中了,她说道:“先生,等忙过了陛下的生辰大典,我再与先生学琴。”
李慕弦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还是摇头说道:“不了,我不会再来,你我也不会再见。”
遥音慌忙问:“先生,可是我愚笨,惹恼了先生?”
李慕弦说道:“贵人言重了,只是你我相会本就是错,若是被旁人知晓,只怕会惹上杀身之祸,你我不再相见对彼此都是好事。”
遥音眼中含泪,哽咽道:“原来先生是怕惹祸上身,遥音自然不会拖累先生。”
言罢,遥音以衣袖拭去泪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竹染定定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遥音,似乎有些不解地问:“你就这么走了?”
遥音苦笑道:“我不走又当如何?那些时日我的确对他心生倾慕,本以为若是此生都能与此人相伴,倒也算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可他说得对,我们之间地位悬殊,长此以往必然会被人识破,到那时不但我性命堪忧,也会连累他一并受苦。”
竹染撇了撇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吧,你说的那个李慕弦不是个俗人,所以我不认为他是怕死。”
遥音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说:“我当时也以为他怕了,怕我的身份,也怕我会累及他的安危。可是直到数月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错了,他怕的只是失望罢了。”
5
那一日是皇帝的生辰,举国欢庆,万邦朝贺。
皇宫里一派喜庆气象。
夜里皇帝设宴,与后宫宴饮。遥音与众多无缘面君的女子一样,只能坐在末席。
坐在皇帝身侧的是皇后。皇后是后宫之主,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皇宫内院之中,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席间皇帝也只是和皇后有说有笑,偶尔也会和他平时宠幸的嫔妃推杯换盏。
遥音这样的女子尚且无法入得皇帝的眼。
宴席临近尾声,皇帝醉眼迷离,在皇后的侍候下微眯双眼,似睡非睡。
乐坊新排演的舞曲都无法令皇帝睁眼瞧上一瞧,歌舞作罢,乐坊收整器具,等待着皇帝起驾回宫,那时他们才真的可以休息了。
遥音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机会了,她深吸一口气,款款起身,来到皇帝面前,她跪倒在地颤着声音说道:“臣妾遥音,想以琴曲一首为陛下助兴,恳求陛下恩准。”
皇后斜睨着双眼,望着在地上拜倒的遥音,只是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皇帝此时微醺,虽然没见过遥音,但听她的声音还算是动听,况且今日算是大喜之日,也不想拂了这喜庆的性质,就摆了摆手,准许了遥音的请求。
遥音强按捺住窃喜的心绪,她安然坐在琴案前,这一场宴会已然到了尾声,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心思,没有人会在意这无名女子献技。
只是遥音琴声一响,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投到她的身上。
就连皇帝也睁开了双眼,去望着抚琴的遥音,他是九五之尊,却从未听过如此悦耳动人的乐曲,那行云流水的韵律,还有遥音飘逸的身姿,都不知不觉让皇帝看得痴了。
第一次看清遥音的样子,皇帝惊讶不已,想不到后宫之内竟有如此温婉柔丽的女子,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琴艺几乎胜过了乐坊的乐师,皇帝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皇帝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遥音跪倒在地,恭敬说道:“臣妾遥音。”
皇帝连说了三个好,当天钦点遥音侍寝。
那一夜,遥音一曲成名,她苦心筹划了数月之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正是得意之时,她并没有注意到满座嫔妃的嫉妒神色,也没有察觉皇后眼中闪过的杀机。
6
伴得帝王身侧,遥音走出寝宫的时候已经被封为了贵人。风头一时无两,惹得无数后宫中人眼红嫉恨。
遥音虽然如愿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位份,也成了皇帝新近的宠爱之人,可她仍时常会去第一次与李慕弦相遇时的那座亭子里坐上一坐。不过正如李慕弦当日所说的一样,他和遥音不会再见了,果然自那一次后,遥音就再未见过李慕弦的身影。
遥音等不到他,索性安慰自己,权当是一场成全了自己的梦罢了。
遥音刚刚得宠,不敢太过放肆,更没想过嚣张跋扈,她日日去皇后的宫中请安,见到其他嫔妃更是礼敬有加。
只是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
自皇帝生辰那一日后,足足有两月滴雨未下,江河眼见着就要干涸枯尽,成片的庄稼枯死,京城外已经出现了大批的流民。
皇帝心急不已,若是再不下雨,只怕江山都要撼动了。
皇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何不召见钦天监一问何日下雨,不就了然了吗?”
皇帝立刻召见了钦天监监正,向他询问旱情,还有何时才会下雨。
监正顾左右而言他,显然对皇帝的问题有所顾忌。
皇帝说道:“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监正谢过了皇帝之后,才说道:“此次旱情乃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此中有天灾更有人祸。”
皇帝拧眉问道:“这天灾倒也是实情,可这人祸作何解释?”
监正说道:“臣夜观星象,自陛下寿诞之日起,紫微星忽转暗淡,想是那一夜定有奇景神迹,扰了盘踞于皇宫之上的龙气,故此累及了万里河山。这旱情不过是冰山之一角,若不及时处理,只怕后患无穷。”
皇帝仔细回想,当日只有遥音的琴声宛如天籁,算得上是神乎其技。
监正答道:“想来定是贵人的琴声扰了龙脉之气,才引得这旱灾发生。”
皇帝将信将疑问道:“依你之见,该作何处理?”
监正答道:“为今之计,只有以贵人的性命安抚躁怒的龙气,旱灾方得以化解。”
皇帝虽有不忍,不过和江山社稷比起来,遥音一个人的性命显得太过微不足道。即便皇帝对钦天监监正的话仍半信半疑,但还是决定依照监正选定的日子烧死遥音。
时间定在了明日午后。
7
遥音说到这里,竹染猛地一拍桌子,说:“肯定是皇后和钦天监的狗屁监正串通好了,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遥音点了点头,说:“是的,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竹染凑近了遥音,问:“那第二天结果怎么样?你被烧死了吗?”
遥音古怪地看了竹染一眼。
竹染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忙笑着说:“抱歉抱歉,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要是烧死了也不用出现在这里了。”紧接着她又小声说,“那样的话反倒是简单了……”
第二天顶着炎炎烈日遥音被带到午门外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想烧死她。
在木柴堆筑的木架上,遥音被牢牢地绑缚在了上面。她哭喊哀求,可是皇帝无动于衷。众人也纷纷投去幸灾乐祸的神情。
直到遥音哭哑了声音,她再无气力挣扎,无奈地接受了这悲惨的现实。
监正走到皇帝身边,小声说道:“陛下,时辰已到,可以将贵人献于龙脉了。”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正要一声令下烧死遥音的时候,内监总管突然急匆匆地走过来,在皇帝耳边说道:“陛下,门外有一异人,声称有降雨之法。”
皇帝大声问道:“当真?”
内监总管犹豫说道:“奴才不敢断言,不过那人却说可当场求雨,立时雨下。”
一旁的皇后见皇帝迟迟没有下令,不免有些心急,她柔声说道:“陛下,时辰到了,若是误了时辰恐怕于缓解旱灾不利啊。”
皇帝思索片刻,转而问钦天监监正:“烧死遥音,你可保证立时降雨吗?”
监正偷偷看了看皇后,然后为难地说:“臣无法保证,但将贵人的性命献于龙脉总归会缓解旱灾的。”
皇帝不悦地哼了一声,然后对内监总管说道:“去吧,带那异人来见朕。”
遥音做梦也没想到,再见到李慕弦会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那个声称会求雨的异人竟然就是他。
见到李慕弦,皇帝也不免惊讶于他俊逸的神采,简直如同画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般无二。皇帝问道:“你有求雨之法?”
李慕弦跪倒在地上,朗声说道:“草民有求雨之法。”
皇帝再问道:“何时雨下?”
李慕弦说道:“立时雨下。”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你所需何物一一道来,朕应你便是。”
李慕弦从内监总管手里接过自己那一张瑶琴,说道:“一张琴足矣。”
言罢,李慕弦席地而坐,轻轻抚动琴弦。
和遥音相比,李慕弦的琴声简直不像人间应有的乐曲,在这样澄澈灵动的韵律之下,每个人都觉得自惭形秽,就连皇帝都隐隐有一种不配聆听这样声音的感觉。
只是李慕弦的琴音初闻时轻快灵动,突然音调一沉,宛如万钧雷霆,听得在场众人置身于电闪雷鸣的暴雨之中。
天空似乎也被琴声所感染,霎时间阴云聚集,笼罩在皇城之上。
内监总管小声说道:“陛下,要下雨了。”
恰在此时,李慕弦的琴音再变,无数音符急切而短促,如同细密的雨珠倾盆而下。
随着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如注的雨水倾泻而至。近两个月滴雨未沾的土地上终于再度得以滋润。
遥音在雨幕中忘记了哭喊,也忘记了劫后余生的兴奋,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在雨中抚琴的李慕弦,真正自惭形秽的是她。
编者注:欢迎收看《雾隐巷之琴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