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巷之琴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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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巷之琴师(上)》

8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吞噬了中原大地的旱灾总算是得到了彻底缓解。

皇帝很是高兴,想要封赏李慕弦。

李慕弦却说道:“陛下,草民这首曲子是根据贵人在陛下寿辰之日所弹奏的曲子改编而来,那日之后曲子已经在民间流传甚广,草民也是爱琴之人,自然对这曲子爱不释手,是以斗胆借此曲向上天祈雨,不想上天果然被贵人的曲子所感动而降雨。所以今日降雨之功在贵人,草民不敢贪天之功。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拊掌大笑,他对李慕弦谦逊的态度甚是欣赏,当场封李慕弦为宫廷琴师,再封险些被烧死的遥音为妃。

本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可李慕弦却不为所动,他虽欣然接受了这封赏,但仅仅是为了顾及君王的颜面。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遥音的风头更胜从前,皇帝对她的恩宠甚至还在皇后之上。只是皇后虽然嫉恨,但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受宠之下,遥音趁势要求皇帝恩准她向李慕弦学习琴艺技法,皇帝本就对遥音心怀愧疚,自然对她的要求无不应允。

那一日遥音来到乐坊,远远就听到乐坊之内传来乐姬舞女的欢笑之声。

不等通报之声落下,遥音就迫不及待地走进了乐坊里,只见李慕弦坐在正中,轻抚瑶琴。而乐坊里的舞女尽皆围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弹奏乐曲,时不时还发出愉悦的欢笑之声。

遥音杏目圆睁,厉声喝道:“皇宫之中,尔等不思苦练舞技以供天恩,反而在这里肆意调笑,成何体统?”

舞女们早就吓得跪倒在地,体似筛糠一般。

李慕弦见是遥音,他只是拱了拱手,慵懒地说道:“原来是娘娘驾到,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娘娘赎罪。”

遥音的泪就含在眼圈之中,她瞪了李慕弦一眼,转而喝道:“乐坊管事何在?”

管事匆匆从内厅跑了出来,跪在遥音面前,说:“奴才在。”

遥音哼了一声,质问道:“这就是你替陛下掌管的乐坊?”

管事回头瞧了瞧李慕弦,李慕弦全然无惧,仍旧自顾自地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琴弦发出的悠然之声更像是一种挑衅。李慕弦顺手举起身边的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管事为难地说道:“启禀娘娘,这位李先生乃是圣上亲封的琴师,虽然官籍落在乐坊之内,但要细说,李先生的官阶还在奴才之上,奴才本无权干涉他的行为。”

遥音气得摆了摆手,说道:“够了,今天的事情下不为例,尔等先退下,本宫有些关于琴艺上的问题要向琴师讨教一二。”

管事如蒙大赦一般带着乐坊里的人退得一干二净。

遥音也清退了身边的随从,现在乐坊的正堂里就只剩下了遥音和李慕弦。

过了良久,遥音才问道:“你这是做给我看的?”

李慕弦似笑非笑地说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在下又不是神仙,不会未卜先知,又怎么知道娘娘何时会驾临乐坊?”

遥音还是执拗地说:“你并非这般轻浮的人。”

李慕弦哑然失笑,说道:“娘娘这又是错怪在下了,娘娘应该早就知道在下是个轻浮之人,若非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在下也不会和娘娘相识。”

遥音又想起了盂兰盆节那一夜与李慕弦初识的场景。

她摇了摇头,说道:“你是轻薄之徒也好,正人君子也罢,总之我来这里是奉劝你远离这是非之地,宫廷内的争斗本不是你能全身而退的,若是误入局谋之内,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李慕弦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他苦笑说道:“多谢娘娘挂怀,只是在下就是闲人一个,这世间多在下一个不多,少在下一个不少,死尚且不足惜,又有何惧之?”

遥音似乎早就想到李慕弦会如此固执,她还不死心,继续劝说道:“你如果肯离开,我会保证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你活着,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慰藉。”

李慕弦本想揶揄遥音用钱来打发他,但遥音最后的那句话还是让李慕弦的心没由来地变软了。他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容我考虑一下吧。”

遥音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你考虑清楚,下月初三,就在你我当日相遇的地方,我安排你出宫,从此远离这争斗场。”

对李慕弦来说,初遇遥音的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只是他和遥音都清楚,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样子了。

9

那一夜阴云遮月,是遥音和李慕弦约定的日子。李慕弦这些日子想了许久,他其实已心生退意,遥音说得没错,这深宫之中本不是如他这样闲散惯了之人的久留之地。

他想过一走了之,但终究还是觉得应该和遥音道别,也算是为了那段含糊不清的缘分做个了结。

在凉亭等了许久,始终未见遥音的身影。此时风骤起,吹散了盘旋在天空之上的阴云,月亮露出了头。

李慕弦抬起头看了看今晚的月色,他立刻皱起了眉头。今晚的月亮说不出地古怪,虽然没有乌云遮挡,但看起来有些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李慕弦喃喃地说:“毛月亮?毛月亮一出,菩萨也闭目。”

李慕弦的心莫名收紧,他总觉得这一晚会有事情发生,特别是今晚的天象露出了凶象。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慕弦知道遥音今晚不会来了。他想,不来也好,他不是个喜欢离别的人,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李慕弦叹了口气,背起自己那张瑶琴转身便要离开。

刚走出御花园,就看到乐坊管事急得四处乱转。李慕弦一时好奇,就走上前去问:“管事大人,可是丢了什么物件?”

管事听到身后传来李慕弦的声音,他急忙转身,立刻朝着李慕弦这边跑来,由于一时心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李慕弦走过去扶起管事,笑着说道:“管事大人何故行此大礼?真是折煞在下了。”

管事也不在意李慕弦的揶揄之言,他大喜过望地说道:“哎呦我的爷,我可找到您了。”

李慕弦微微错愕,问道:“管事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管事不由分说,拉着李慕弦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哪里是我找您,是陛下非要见您不可。”

李慕弦问:“皇帝找我?好事还是坏事?”

管事说:“哎呦,这您可就难为我了,我一个小小的乐坊管事,哪敢揣测圣意?不过据我所知,皇帝找你是为了国家大事。”

李慕弦抬起头又看了看月亮,叹了口气说道:“事情越大就越糟糕啊。”

管事急切地说:“我说李爷,您就别婆婆妈妈了,圣上早在一个时辰前就下旨见你,我把乐坊的人都派出去找您了,您要是再啰嗦一会儿,我们的人头都难保了。”

李慕弦笑道:“如此是在下的不是,管事大人尽管带路,在下不多言语便是。”

管事把李慕弦带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前,这才如释重负地退下。

李慕弦一走进御书房里,见到里面除了皇帝坐在正中,左右两边还坐着几位朝廷重臣。李慕弦正要请安,却被皇帝身边的内监总管拉到一边,他告诉李慕弦,皇上正在和几位大臣商议战事,暂且不要打扰。

只见皇帝在询问大臣:“沿海战事如何?”

一位大臣说道:“海外多有小国以海水为天堑,常以战船逼近我沿海水岸,滋扰渔民,只是这一次海寇来势汹汹,与往日只求盗取物资不同,数月之内已连占沿海的三座城池。只怕是来者不善。”

皇帝脸色阴沉,十分不悦,他沉声问道:“众爱卿有何退敌良策?”

一位武将说道:“若论陆上战力,以我中原战士首当其冲,攻城拔寨无往不利,只是陆上的士兵不善水战,若想击退来犯海寇,非我洞庭水师出战不可。”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问道:“洞庭水师提督何在?”

又一位武将起身跪倒在地,说道:“臣洞庭水师提督,拜见陛下。”

皇帝问道:“爱卿掌洞庭水师有些年月了,水师连年在洞庭湖上操练,不知可有成效?”

水师提督满是傲色说道:“回陛下,洞庭水师连年训练,已成为一支水上的王者之师,只是苦于没有对手,我水师将士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在得知海寇来犯后,所有将士早已按捺不住,纷纷请缨出战。想那区区不入流的海寇也敢犯我边界,臣恳请陛下下旨,准许洞庭水师出战应敌,臣定叫海寇有去无回。”

皇帝一拍龙案,赞道:“好,有爱卿之言,朕无忧矣。”

一位大臣又说道:“我洞庭水师出战,如同牛刀宰鸡。如此一来周围岛国定然不会再来侵犯我沿海之地,此战之后我水域当再无战事。臣斗胆建议陛下御驾亲征,一来陛下可亲眼目睹我水师王者之风,再者也可提升水师士气,定然势如破竹。”

皇帝思索了片刻,这时内监总管附在皇帝耳边,告知李慕弦已在等候召见。

皇帝见到李慕弦,便开口问道:“爱卿可习惯海上的颠簸?”

李慕弦不知道皇帝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淡淡说道:“微臣自幼精通水性,无论是大船还是小舟都与置身陆地上一般。”

皇帝拊掌笑道:“如此甚好,朕亲政以来还是第一次御驾亲征,有爱妃相伴自当是快事,若是再有爱卿的琴声,那才是不虚此行。”

所谓兵贵神速,三日后李慕弦就随着皇帝登上了洞庭水师的战舰。而他竟然看到了遥音也在,想到皇帝之前说过的话,原来爱妃指的就是她。

10

竹染不得不打断遥音的讲述,她说:“这皇帝也太糊涂了吧?那是打仗好不好?被他弄得像是春游似的。”

遥音只是苦笑,皇帝乃是一国之君,纵然是行事荒唐,但谁又敢有半分怨言?

竹染气得不行,她愤恨地说:“这样的人怎么也能当皇帝?幸亏手下的将军战士靠谱,否则的话,不亡国才怪!”

遥音摇头说道:“哪有什么可靠的将军,那一次若不是有他,只怕我和陛下都已经葬身鱼腹之中了。”

那一日正午,烈日当头。洞庭水师和来犯的海寇相对排开,这一场决定战争走向的水战一触即发。

李慕弦见到了那所谓的海寇之后才意识到这和大臣禀报的并不一样,面前的敌人分明就是纪律严整的水师,无论是战船还是水军将士都丝毫不弱于洞庭水师。

在主舰船上督战的皇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凝重地观望着两军的对峙。而皇帝身边的遥音早就被这样的阵势吓得瑟瑟发抖。

为了掩饰内心的焦虑,皇帝令李慕弦弹奏一曲,以劳水军将士。

李慕弦似乎是众人之中唯一淡定之人,他坐于琴案前,专心抚琴,悠然的琴声果然驱散了皇帝心中的焦虑,就连遥音也变得不那么害怕了。

皇帝本以为即使对方并不是一般的流寇,但依仗洞庭水师的威严,怎么也不至于会落败。

可当水战开始的时候,皇帝就知道自己又错了。

面对着海寇精妙的战船阵法的布局,洞庭水师的优势不但没有发挥出来,反而被海寇的战船层层围住,已成了瓮中之鳖。慌乱之中,水师提督下令以火炮迎敌。

将士们迅速给火炮填装了弹药,可没有一门火炮成功发射弹药,原因就在于洞庭水师平日里训练只是按照兵书古籍所记载的阵法演练,遇战事不懂得变通。而因为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火炮弹药更是如同摆设一般,在经年累月的堆放之下,弹药全部受了潮无法点燃。

洞庭水师的火炮哑了火,可海寇的枪炮却弹无虚发。

围困住洞庭水师的海寇战船齐齐向洞庭水师的战船开火。霎时间烟尘四起,木屑翻飞,不过是顷刻之间,洞庭水师的战船就损毁了大半。

仅剩的几艘战船只好把皇帝所在的主战船护住。

敌方的探哨发现了主战船上的皇帝还有遥音,海寇喊出了“活捉皇帝,抢走美人”的口号。

皇帝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他已然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而遥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李慕弦此时不知为何不顾周遭嘈杂,开始拨弄琴弦,琴声一起便如疾风骤雨一般。

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间聚起大片阴云,狂风也在同一时间呼啸而来,本来还算是平静的海面上涌起了数丈高的巨浪。

海寇的战船本已胜券在握,只是这突然起来的恶劣天气令他们的战船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随着风浪越来越大,天空也下起了如注的暴雨。

有些相近的海口战船在这样的巨浪之下无奈相撞,双双沉入海中。

剩下的战船急忙散开,避免再次碰撞。

在皇帝所在的主战船上,水师提督见包围着的水寇战船露出了一个缺口,他当即下令全速从那道缺口中撤离出去。

李慕弦大声喝道:“万万不可,那是敌方有意为之!切不可贸然突围,以免中计!”

水师提督早就被吓得心慌意乱,此时见到求生的机会自然全然不顾。再加上风浪还有船员战士的叫喊之声将李慕弦的话淹没了,所以没有人听得到李慕弦的提醒。

皇帝的主战船已经驶入那个缺口,然而就在此时,躲进船舱里的皇帝还有遥音注意到李慕弦的琴声停了,而外面的风浪也戛然而止,置身在船舱内也不觉得如刚才那般颠簸了。

这救命的风浪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这要紧的当口止住了。

饶是皇帝沉稳,此时脸上也是面如死灰。

此时甲板上传来了战士的惊叫声:“不好了,他们把火炮对准了我们!”

透过船舱的舷窗,皇帝看到了海寇的战船不知道何时将船身朝向了自己所在的这艘主战船,而那些枪炮口齐刷刷地露出了黑洞洞的火炮,正在瞄准这艘主战船。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连同这艘船都将粉身碎骨。

轰的一声,数十门大炮同一时间开火,浓烟升腾,那是死亡的讯号。

皇帝仰天长啸,如这般葬身大海之上实在心有不甘。

遥音突然叫道:“陛下,你看!”

船外的海面上隆起一个巨大的弧面,好像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从海中露出头来。

外面的船员也看到了这个异象,纷纷大喊:“是鱼!一条大鱼!”

只见一条遮天蔽日的巨尾从海面上出现,巨大的鱼尾刚好将海寇的炮弹挡住,炮弹爆炸的冲击之力让船舱里的众人都站不稳脚跟。

而那巨尾似乎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开始扭曲挣扎,一条比战船还要大数倍的大鱼翻腾出海面。

还不等所有人都因巨兽表现出惊讶之情,就见那大鱼如同发狂了一般,开始横冲直撞,但遥音注意到大鱼所到之处,撞毁的全部都是海寇的战船。而皇帝的这条主战船完好无损。

大鱼风卷残云一般,将海寇的战船逐一损毁,然后迅速沉入海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回到岸边的时候,皇帝下了战船却望着海面久久不肯离去。洞庭水师经此一战几乎全军覆没。

所幸海寇也被大鱼全部歼灭,这场海战虽是两败俱伤,但沿海之地终究是免于侵扰了。他想不通这号称王者之师的洞庭水师会这样不堪一击,想不通区区海寇为何会如此凶顽,更想不通自己为何能在绝境之地绝处逢生。

在遥音的搀扶之下,皇帝长叹一声才就此离去。

11

将到此处,外面的天都黑了,雾隐巷里仿佛升起了一团雾气,令人看不真切。

竹染问:“后面呢?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遥音黯然神伤,追忆了许久才说:“后来,在陛下回宫的随行之人当中,李慕弦不知何时悄然入列。回宫后陛下处死了洞庭水师提督,可奇怪的是,他还下旨处死了李慕弦。”

竹染眉毛微微挑动,问:“哦?为什么要杀他?”

遥音皱着眉想了好久,说:“应该是那位水师提督临死的时候,说出了当日毁掉水寇船队的大鱼就是李慕弦所幻化的,他是妖!”

竹染轻笑,说:“这么无稽的事情,皇帝也信了?”

遥音说:“陛下疑心重,当日见到大鱼之时就觉得那并不是寻常之物,再加之当日李慕弦以琴音祈雨,本就是非常人所能及之事。水战之时,李慕弦琴声方止,大鱼便跃水而出,种种迹象都在暗示李慕弦并非是人,而是妖。”

竹染轻笑,似乎是对遥音的解释不以为意。

遥音问:“你不信他是妖?”

竹染说:“他是不是妖和姑奶奶我有什么关系?只是你说的这件事我倒是也听一个故友说过,不过那个版本和你说的有些出入,你愿不愿意也听姑奶奶讲个故事?”

遥音狐疑地看着竹染,说:“请讲。”

竹染说:“在太湖里有一尾鲤鱼,历千劫后已修成妖仙之身。只需要在龙门开启时跃过龙门便可位列仙班。他在尘世间有一心愿,常听人说皇宫之中极其富丽堂皇,乃是人间第一乐土。

“妖仙便趁着跃过龙门飞升之前赶往皇宫,想着在皇宫里游上一圈也不枉人间修行这么久。妖仙常常聆听太湖上一位年迈老者抚琴,竟也无师自通,掌握了音律的奥妙。他化身人形,自称李慕弦。”

遥音瞪大了眼睛,问:“你的故友是他?”

竹染没有理会遥音,她继续说着:“那日盂兰盆节,李慕弦以原身入池塘,偶然在一处池塘里见到了一只船灯,那是莲花的形状,李慕弦一时玩兴大发,打翻了船灯。

“船灯没什么特殊之处,但船灯里有一滴哀怨的泪,那一滴泪正好落入了他的口中。李慕弦很好奇,究竟有什么心事的人才能流下那么落寞的泪水,于是他就用琴声唤来了泪水的主人。”

遥音愣愣地看着竹染,似乎是在追忆那段本就模糊不清的往事。

竹染说:“他就这样见到了后宫嫔妃当中位份最低的的遥音。遥音听到李慕弦的琴声之后就彻底被他的琴艺所折服,请求李慕弦教她弹琴,正巧李慕弦也好奇遥音的身世,而且他对这个柔弱如水的女子也有好感。

“一段时间下来,遥音的琴技一日千里,但李慕弦却从她的琴声当中听出了心机,原来她想用琴声得到皇帝的青睐。得知真相之后,李慕弦断然不再与遥音相见,一来有些怒意,二来跃过龙门的日子越来越近。”

遥音淡淡地说道:“是了,我早知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他那样心明澄澈之人。”

竹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说:“遥音果然在皇帝的生辰宴会上一曲成名,她不但得到了皇帝的宠幸,也得到了崇高的位份,成了这后宫之内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

“可是她不满足,她想要更多的宠爱,想要更高的位份。她开始在皇帝耳边说一些关于皇后的坏话,可是皇帝只是一笑置之,她不甘心,于是她暗中搜集皇后的一些把柄。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被皇后发现了,见惯了后宫风浪的皇后,只是略施小计就让遥音险些被烧死。皇后授意钦天监诬陷遥音当日的琴声引得上天妒忌,所以才有了那一场旱灾。

“关键时刻,李慕弦还是赶到了,他用呼风唤雨之术强行求来了那场雨,让遥音免于杀身之祸,但他也因为私降大雨,被司雨龙神夺了他跃入龙门的资格。

“没有了仙籍,李慕弦又成了一只妖,可他并不觉得惋惜,用仙籍换来遥音,他觉得值。可遥音随后的举动让他失望,还有伤心,遥音希望李慕弦能离开。

“虽然说得有理有据,但李慕弦清楚,遥音是担心当初在池塘的凉亭里向他学琴那件事万一被人告到皇帝面前,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她终究最担心的还是她自己。李慕弦决定离开,离开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深宫高墙之内,也离开这片伤心地。”

遥音听到了这里,眼圈湿红地说道:“是……是我对他不起……”

竹染笑出声来,反问:“对不起他?现在说这样的话有点为时过早吧?我的故事还没讲完。那天李慕弦的确是要走的,可皇帝的旨意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皇帝要御驾亲征,不仅带了遥音侍君,还带了李慕弦以备助兴。

“可或许对战事一窍不通的遥音也没想到,皇帝引以为傲的洞庭水师会如此不堪一击。眼见着遥音还有皇帝都要变成敌人的俘虏了,成了阶下囚被百般折辱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那个绚丽的梦就要碎了。她决不允许自己的未来就这样葬送在大海之上。

“突然,遥音想起了当日李慕弦抚琴求雨的样子,这个人既然能用琴声求得雨落,自然是有过人之处,她不顾慌乱之下的皇帝,走到了李慕弦身边,恳求他救救这一船上的人。

“她小声说:‘先生,我知你有退敌之法,如今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遥音轻轻拉了拉李慕弦的衣袖,眼中含泪。

“李慕弦自然不会拒绝遥音,他仰天长叹,他知道他的秘密终究是瞒不住,过了今日,是福还是祸犹未可知。

“李慕弦不但唤来了风浪,更是在紧要关头现出了自己的兽身,用庞大的真身毁掉了敌人的船队。

“劫后余生的皇帝带着仅剩的随从回到了皇宫。本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等待遥音的却是一场灾难。

“皇后得知皇帝率领的洞庭水师几乎全军覆没,她伙同钦天监再一次向皇帝进言,说皇帝这一次打败其实是因为遥音。因为遥音的生辰八字和当天的风向、运势等等都不合,所以有她在船上才导致了皇帝大败。皇帝本就因为战事不利而烦心,此时听到了有此一说,便深信不疑,要准备将遥音关进冷宫里听候发落。

“遥音为了保全自己,做出了一个无奈的选择,她向皇帝揭发了李慕弦的秘密,说他就是那只巨大的鱼,他是妖。正是因为有妖怪随行,最终才导致了洞庭水师全军覆没。结合之前李慕弦种种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皇帝果断将李慕弦捉进天牢里,锁穿了琵琶骨,这样就算是神仙也无法逃出这个天牢了。

“几年之后,皇帝生了一场重病,已经是皇贵妃的遥音知道,如果皇帝就这样死了,她这所谓的皇贵妃最后落得的下场,和那些位份低贱的女人没什么不同。

“而且这么多年她使尽了手段,也得罪了无数人,一旦皇帝这个靠山倒了,她就成了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到时候就只能任人宰割了,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就是皇后,所以皇帝不能死。遥音趁着夜色来到了天牢之内,几年没见李慕弦,他憔悴了很多。遥音说明了来意,她希望李慕弦能救救皇帝。

“李慕弦本来无能为力,但遥音哭得梨花带雨让李慕弦心疼,他想了想,自己飞升无望,留下这副残躯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索性为了帮助遥音,他竟然吐出了自己的内丹,那是凝聚了他数百年修行的功德,寻常人吃了会延年益寿,将死之人吃了会起死回生。

“得到了内丹的遥音果然救活了皇帝,从那一天起她也再没踏入过天牢,而李慕弦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皇帝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可是遥音却一天比一天衰老,她虽然位份尊崇,但很快宫里进来一批又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子,取代遥音的地位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这一次遥音又想到了李慕弦,这个人是妖,他一定知道驻颜术之类的法术。

“当遥音准备时隔许久再下天牢找到李慕弦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遥音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雨。雨过天晴之后,皇宫安然无恙,只是天牢一处遭受了水灾。监牢管事向皇帝汇报的时候,只是说这场洪水里有一个叫李慕弦的犯人失踪了。皇帝都已忘记还有李慕弦这个人,丢就丢了吧,皇帝也没在意。

“可遥音不同,李慕弦不知所踪,这个世界上那个唯一真心待她的人不见了。遥音的宠爱被更年轻的女子夺走了,很快一些在她看来还是孩子的人已经和她平起平坐了。遥音最终因为心中郁结而香消玉殒,直到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失宠而愤恨,还是因为李慕弦的不知所踪而感到牵挂。”

竹染看着一脸惊恐的遥音,说:“我的故事讲完了,和你的是不是有很大区别?”

遥音张了张口,颤抖着说:“是……是我揭发了他?是我害了他?我怎么都不记得?你一定是在胡说!”

竹染说:“你当然不会记得,这些都是你用了一辈子都想忘掉的东西。”

遥音说:“可我还记得他,我还记得他对我的好!”

竹染撇了撇嘴,说:“那是当然了,他对你的好,正是你利用他的资本。你害了他一生,毁了他千年。”

遥音捂住了脸,哭着说道:“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

竹染等她哭得差不多了,这才递过去一张纸巾,说:“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既然能找到姑奶奶这里,也就是说你还没到那种无可救药的地步。你对李慕弦的愧疚也纠缠了你千年了吧?”

遥音啜泣说道:“我想离开,却怎么也找不到路,就这样兜兜转转,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还是没出现,我却想通了,那是我自己亲手葬送的宿命。”

竹染说:“好了好了,既然到了姑奶奶这里,那么就要给这一切一个了结,把你欠李慕弦的东西留下,你就离开吧。”

遥音又哭了,她说:“我自然是欠他的,可我不知道要怎么还。”

此时,竹染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叶子。她用叶子取下了遥音脸上滑落的那滴泪,然后说:“你走吧,你的债还清了。”

遥音不明所以地道:“可我什么都没做。”

竹染气哼哼地说:“你知道他的,他又怎么舍得为难你?”

竹染送遥音走出了百术斋外。遥音一踏入巷子里,忽然变得神识清明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少了背负的包袱,她的步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回到铺子里,竹染拿着那片盛着遥音的悔恨泪水的叶子,她走到池塘边,把那滴泪放入水中,那一条金鲤犹豫着游了过来,它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将那滴泪吞进了肚子里。

竹染长出了一口气说:“这回可以了吧?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有空告诉司雨龙神,百术斋欠他的人情还清了。不过小金鱼,你的名字还不赖,慕弦。等你有空把那首曲子弹给姑奶奶听吧。”

金鲤似乎是听懂了,它把头露出了池塘的水面,看了竹染好一会儿,然后这才游进了池塘的深处。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像是景观一样的人造池塘到底通向哪里,金鲤摆动着尾巴,转眼就没了踪影。

竹染倚在门口,愣愣地望着深邃而悠长的雾隐巷,她在想,兰伯的包子应该是熟了吧,这一次没有白幻和她抢着吃,包子也变得寡淡起来。

远处传来兰伯沧桑的唱腔:“湛湛青天不可欺,是非善恶人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