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巷之预知

1

白幻和竹染面面相觑,面前这个老人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两个人一筹莫展。

老人是个盲人,可不是天生就是这样,他是在半年之前因为一场事故才变成这副模样。

这半年多的时间,老人无法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看不到事物让他觉得痛不欲生。

多少次他都想尽早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由于双眼俱盲,连自杀这种事他都做不到。

就在老人打算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随便找一个倒霉的司机让自己死在车轮之下的时候,一个清晰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雾隐巷的百术斋,有一位幻先生能解决他的烦恼。

老人不知道雾隐巷在哪里,即使知道在哪里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去。

不过当他把一只脚从马路上收回来的时候,退后一步他就闻到了一股肉包子的香味儿。

马路上那种喧闹声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静谧。

自从他的眼睛瞎了之后,其他的感官反而变得特别灵敏,一些细小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几乎被放大了好几倍,每天夜里都会被一些平常注意不到的声音而打扰得无法入睡,那场事故之后,世界对他来说是聒噪的。

但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状态,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隐约感觉这里就是雾隐巷。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的探路杆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方的路。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引导着老人在百术斋门前停了下来。

本来白幻和竹染因为一件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老人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斗嘴。

老人说明来意,白幻却摇了摇头说:“我帮不了你,你需要的术都已经被我卖出去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人听完嚎啕大哭,直说如果幻先生也帮不了他,那他就只有再次寻短见了。

白幻的头都大了,他耐着性子解释:“人的一生早已是注定了的,如果你命不该绝,就算你有心自杀也不会成功你,但如果你命中有此一劫,就算我现在有你需要的术,也救不了你。”

老人依旧听不进白幻的劝说,哭得让人心烦。

竹染大喊了一声:“别哭啦!”

老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循着竹染声音的方向,可怜巴巴地期待着什么。

竹染叹了一口气说:“把我的术先借给你用用吧。”

白幻皱着眉,正要阻拦,竹染却压低声音说:“没关系,他很快就会还给我。”

2

竹染在跟着白幻在百术斋里工作之前,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但是她有着极为特殊的一面,她是被术选中的人。

早上6点59分。竹染知道闹钟会在下一分钟准时响起。每天她都会在闹钟响起之前睁开眼睛。她的家里没有电视,她也没有读报的习惯。说出了没人会相信,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将会发生什么她都知道!

吃过早饭,竹染习惯去公园散步。今天她决定走一条比较远的路去公园,因为她知道从她家到公园的最近的那条路正在堵车,而且相当严重。

公园里鸟语花香一片春意盎然。可竹染没有心思欣赏,她径直向人工湖走去,她知道在那里很快就会有人溺水。果然她刚到那里就听见有人大喊救命!很快那里就聚集了一大帮人,有人焦急,有人惋惜,更多的人是来瞧热闹的。可是有这么多人在,竟没有一个人下水救人。

竹染叹了口气,走出了人群。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结果,她救不了那个人,可是很多人能救却没有伸出手。

离这里两条街之隔的一幢居民楼上也出了状况。一个看样子还没有成年的小女孩站在楼上,似乎是打算轻生。楼下依然挤满了围观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兴奋。他们计算着适当的观看距离,既保证观看的质量,又能保证一会她跳下来的时候不会让自己的身上溅到血。

竹染知道这个女孩是为情所困,她还知道女孩一会会说:“他既然不要我了,我就死给他看!”

果然,那个女孩冲着下面大喊:“他既然不要我了,我就死给他看!”

楼下一片惊呼,还有人在起哄,“跳啊,快跳啊!”

竹染心里暗笑,因为她知道那个女孩不会跳下来,警察会在两分钟之后上去,然后大概用三分钟的时间说服了那个女孩。果然接下来的事情如她所料。围观的人们发出失望地叹息后一哄而散。

竹染路过公交车站的时候正好一两公交车驶来,乘客瞬间像洪水一般推搡着向车里挤着,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推了下来,老人摇了摇头想继续上车。

竹染一把拽住了老人说:“大爷,我向您打听个道,林江路怎么走?”

老人说了一个方向。这个时候那辆车已经走了,竹染向老人道了谢便往那个方向走去。也许这个老人看过明天的新闻就会知道,就在刚才她救了他一命。因为她知道那辆公交车会在十分钟后出车祸,全车的人无一幸免。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她能救那个老人。

其实竹染的家就在林江路。

竹染没有工作。其实她根本不用工作,因为她知道每一期彩票的号码,可她只买二等奖而且一年才买一次。但这足够她衣食无忧了。

刚刚竹染买了一块玻璃。她看了看手表,大约再过两个小时之后会有一群孩子在楼下踢足球,而那个足球会砸碎她家的玻璃。

竹染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预知的能力,说出来也许你会觉得荒谬。白天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她前一天的梦。也就是说她梦见了未来,那个我们本以为虚幻的世界和现实重叠了。最开始她怕得要死,总觉得这是某种预兆。后来她慢慢适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她就是神,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的预知能力。可是现在她有点厌倦了,就像是一场电影看了两遍,她感觉无聊至极。

夜晚闷热难耐。我看着满是星星的天空,谁会想到在凌晨的时候将会有一场大雨呢?竹染苦笑了一下,关上窗户。

夜里她被一个恶梦惊醒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窗外的雨像瓢泼的一样,雨点打在窗子上啪啪作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竹染倒了一杯水,她浅浅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梦里,她在一条黑黑的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一个人影蹿了出来,紧接着一把尖刀抵在了她的肚子上,尖尖凉凉的感觉竟然在梦中形成了真切的痛。

竹染马上便意识到这是抢劫!于是她把自己的钱包、手机都掏了出来递了过去。那个人突然笑了,声音怪怪的。他说:“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手机,你猜我想要你的什么?”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在以往的日子里,竹染总是很小心地维护着她的梦。梦里出现什么,现实同样也会出现什么。她不会刻意地去破坏或扭曲将要发生的一切。就像那个溺水的人,其实竹染本可以救他,可是在竹染的梦里他淹死了,所以她不会救他。还有那个老人,在她的梦里就是因为自己,他才躲过了那场车祸。

竹染就像一个导演,小心翼翼地导演着她梦中的电影。可是刚才的那个梦让她隐隐地不安,她知道那个人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自己的命。也许她应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睡觉。可是那样的话就扭曲了她的梦境。

竹染把水杯放下,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在黑黑的深夜里去寻找那条黑黑的巷子。

那是现实和虚妄的焦点,竹染在寻找那个可以让她解脱的人。

这里仿佛是并不存在的空间,黑暗似乎没有止境地蔓延开来,走了很久,竹染也没走出这片黑暗之中,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举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的人。竹染忽然就不怕了,她觉得这个人很帅。如果今天自己的生命就在这个人的手里结束的话,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小黑说:“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跟我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竹染乖乖地点了点头。

小黑带着竹染向前走了一步,眼前的黑暗仿佛被驱散了一般,她看到了一条静谧又古朴的巷子。

也就是在这条巷子里,竹染遇到了一袭白衣的白幻。

白幻早早地守在巷子口,他对小黑说:“这个小鬼你不能带走。”

小黑皱了皱眉,说:“阿幻你不要胡闹。”

白幻嬉皮笑脸地说:“我是认真的,这个小鬼是被‘术’选中的人。”

小黑冷冷地说:“然后呢?”

白幻笑着说:“你那么严肃干吗?被术选中当然是要留在雾隐巷啊。正好我这里缺一个伙计,她就留在百术斋工作吧。”

小黑有些恼怒地说:“这样我怎么和老板交待?”

白幻走到竹染面前,从袖口的暗袋中夹出一张纸条,递到了竹染面前,说:“这是这条巷子送给你的礼物。”

竹染正要伸手去接纸条,可纸条仿佛融化了一般融入进她的身体里。

那一瞬间,竹染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重复着梦境里的场景,生活对她来说早就平淡如水了,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过活。但这一刻她感觉到腐朽的灵魂好像又生出了新芽一样,至少在这一刻发生的一切都是她没有预见到的,她觉得生活还有更多的未知,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这是生命的活力,也是生活带给她的惊喜。

白幻压低了声音对小黑说:“老板那么忙,怎么会对一个臭丫头较真呢,你就说这个小鬼被我收做员工了,这点面子他会给我的。”

竹染不在意白幻和小黑在嘀咕什么,她只是对手腕上出现的那道眼睛图案的刺青很感兴趣。

3

这一晚,月黑风高。

马锐从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消失在了黑夜里。

马锐是个打手,做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工作。当然,他偶尔也会“客串”一下杀手,那都是因为一时的冲动。

今晚马锐打断了那个人的两条腿。本来雇主只是希望给他一个教训,他却死命地抵抗,越是反抗越能激起马锐的怒火,下手不知不觉地重了下去。

马锐的骨子里本就流淌着好杀的血液。

街边的路灯把马锐宽大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候不早了。

“小伙子,算命吗?”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马锐的身旁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拨弄马锐紧绷着的神经。

“你是谁?”马锐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小伙子,别紧张。我们能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间相遇,这就是缘分,我送你一卦如何?”

马锐这才看清,在一个脏兮兮的卦摊后面,坐着一个瞎子,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睛不自然地翻着,有点吓人。原来是一个算命的。马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骂了一句转身离开。

马锐走了几步,突然想到那个算命的叫自己“小伙子”,他不是瞎子吗?

马锐回到那个卦摊前,用手在瞎子面前晃了晃。

“小伙子,你回来了?”瞎子微微颤动了一下鼻翼,笑着说。笑得有点深邃。

“你怎么知道我是‘小伙子’”?马锐问。

“我说过,我送你一卦,你想问什么?”瞎子答非所问地说。

“随便。”马锐皱了皱眉说。他觉得这个瞎子神神叨叨的。

其实每一个算命的都神神叨叨的。

瞎子从袖子里拿出三枚铜钱,在手里晃了晃,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把铜钱轻轻地抛了起来,他摸了摸铜钱的图案。

如此反复了三次,瞎子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马锐的落下的心又随着这凝重的气氛悬了起来。他的眼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瞎子手腕上那个眼睛图案的刺青上,他觉得这样的刺青和这个瞎子的年纪和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怎……怎么样?”马锐紧张地问。

“依卦象看,此乃大凶之兆呀!不出一个星期,你必有血光之灾。”瞎子缓缓地说。

“那……怎么办?”马锐的心顿时慌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瞎子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

马锐明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塞到瞎子的手里。瞎子摸了摸手里的钞票,微微笑了笑,张开手掌说:“今天这个任务,你赚了能有这个数吧?”

马锐大惊失色,今天他收了别人五万块,要给某一个老板一点颜色看看。这个数目除了雇主和他自己,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既然这个瞎子一语就道破了真相,他对这个瞎子也就不再怀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了瞎子面前,说:“这里是五万块,求先生指点一条生路。”

瞎子缓缓摸到银行卡,颤颤巍巍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说:“只要你七天不出门,便可逢凶化吉。切记一定要七天,少一天都不行,否则神仙难保!”

马锐自出道以来就明白,做这一行的从来都不敬畏“鬼神”,却又比谁都忌讳“鬼神”。

马锐在那所阴暗、逼仄的公寓里藏了六天。过了今晚就能躲过瞎子所说的“劫数”。

每当闷得实在受不了想出去透透气的时候,马锐的脑子里就会突然闪现出瞎子说过的话:“一定要七天,少一天都不行,否则神仙难保……”。

马锐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突然,门轰的一声被撞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围住了马锐,一辆轮椅缓缓地被推了进来。马锐的心一下就凉了,轮椅上坐着的就是前几天被他打断一双腿的男人。

“就是他,给我打,往死里打!”轮椅上的男人冷冷地说。

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了马锐的身上,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头,然后就没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马锐缓缓地睁开眼。公寓里已是一片狼藉。

阵阵剧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只有左手没有知觉,马锐知道他的左手断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突然想到了那个瞎子,要不是他让自己七天不出房间,自己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幸好还在。

夜,像浓得化不开一样。

瞎子拿出三枚铜钱,卜了三次卦。他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自从在百术斋里得到了能代替眼睛的预知术,他几乎能看到曾经肉眼看不到的东西,那是未来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他几乎成了无所不知的人,甚至他有点庆幸,庆幸自己双目失明。

只是这一晚他看到的景象让他觉得有些恐惧,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无助。

他早早地收了卦摊,在偏僻的小巷里穿行。他虽然看不见路,却像鱼一样灵活。

一个黑影毫无征兆地横在了瞎子的身前,差点撞上。

黑暗中,瞎子的脸色铁青,他微微颤动鼻翼,说:“怎么是你,时辰未到,你赶快回去,否则神仙难保!”

“我不是来算命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马锐的脸在黑暗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什……什么事?”瞎子颤着声音问。

“你算的命,一点都不准!”马锐一字一顿地说。

突然,瞎子感觉到胸口一阵刺骨的冰凉,马锐已经把匕首插进了瞎子的胸膛里,马锐在瞎子的耳边轻轻地说:“你连自己的劫数都没算出来,怎么给别人算命?”

瞎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停止了呼吸。

马锐拔出匕首刚想离开,身后便响起了警笛声。

“别动,警察!”一个个枪口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马锐。

马锐知道自己有几条命案在手,被警察抓住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他转身就跑。

鸣枪示警之后,一颗子弹从马锐的身体穿过,他用最后的意识想:如果自己还在公寓的话,也许不会死。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在劫难逃”,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警察在死去的瞎子的口袋里翻出了一个手机,上面只有一个拨出的号码——110。

白幻和竹染好像早早就在黑暗的角落里等着一样,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逃跑的马锐身上时,白幻和竹染走到瞎子的尸体旁,瞎子的手腕上那个眼睛图案的刺青已经不见了,而白幻的手指夹着一张纸条,他把指点递给了竹染,竹染默契地去接纸条,还没触碰到纸条,纸条就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流入竹染的身体里。

白幻看着瞎子,叹了口气说:“他算出了自己的劫数,却怎么也躲不开它。”